正文

  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到来，短短的三天假期，不知大家可有回乡扫墓？ 重阳敬老，中秋团圆，春节除岁，中国的传统节日总是自带历史积淀下的文化模因； 而清明作为少数不能用“快乐”祝贺的传统节日，祭奠先人的活动寄托着中华民族对祖先、血脉思旧怀古的深邃情感； 作为历史的载体，也是个体和过去的唯一联结，“祖先”，回答着“我从哪里来”的哲学终极问题，框定了民族的集体生活方式和精神信仰； 而说起生活嘛，自然还是离不开房子，所以，你知道我们的祖先盖房讲究啥吗？ 应着清明，作一随笔，浅谈祖先（古人）营建之道。 

| PART 1 |

《庄子》讲“心养”，阳明说“心外无物”，《论语》更是整本都在谈“心”，辜鸿铭先生概括中国人是“有着成人之思，自始至终过着心灵生活的民族”； 这种“向内求”的精神内核贯穿着中国历史，外化出来，在方方面面形成社会道德，即“礼”，在此基础上规定最大共识，即“法”，上到国家大事，小到起居饮食，古人的生活总会体现着“礼法”的特征； 房子作为生活的容器自然不例外，古人盖房子，营建之道最守“礼法”。 怎么个守礼法，为了说清楚，得选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切入—— 太和殿，明清两朝规格最高的房子，从它来窥见“礼法”是如何规则建筑的三维度——平面，剖立面，构件。

  | PART 2 |

首先，平面维度。 古代，中国大地上的民居多种多样，碉楼、毡房、窑洞、蒙古包、吊脚楼....但这些五花八门的种类都叫“民间住宅”，是不成统一标准的也不盖朝廷的图章的；

  所以，中国古建筑无所谓功能，只区分式样和建筑标准。

  清以前，分官式和非官式，清则叫大式和小式建筑，全华夏早则几千万人后则上万万人，能住官式或大式建筑的，起码得举人和各类皇亲国戚大臣旗民，延续下来这类豪宅我们总叫“官邸”，“官”字就是这么来的，这一下筛掉了95%以上的老百姓了； 

再来，总有些富商豪绅，退休干部可以模糊官式和非官式的边界，造得富丽堂皇，于是，在官式及大式里，照样有等级；

 平面上，古人的房子把两根柱子之间的空间称为“一间”（廊不算），把一榀梁架称为“一架”，再有钱，如果非在朝六品以上，不可以超出“三间五架”； 

中国人从商代以后房子就为“奇数间”，中心为“明间”，向两侧依次为“次间、稍间、尽间、廊下”，隔壁的日本学习唐宋，但明显的差异在于日本的房子均为“偶数间”；

举两个身边的例子，杭州城里的“郭庄”和“胡雪岩故居”应该是世俗建筑规格最高的民居：

 “郭庄”原本是“宋庄”，主人为杭州商人宋端甫，郭庄的房子最多是三间，且一间的间距很窄； 

“胡雪岩故居”则不同，盖这园子时，老胡已是“红顶二品”的身份，让这座豪宅出现了“五间五架”和“七间三架”这样的形制； 

▲胡雪岩故居-五间、七间出现
哪怕是同一户的不同屋，这种差别依然存在： 比如故宫三大殿是“太和、保和、中和”，分别是“9+2间、七间、三间”，太和殿是“社稷百官之所”，保和殿是“科举典礼之所”，中和殿则是“皇上及内阁”之所，就是电视剧里和珅纪晓岚常来皇帝面前斗法的地方，当然，各朝也稍有变动。 

  这里，笔者故意将太和殿写作“9+2”间，因为太和殿原为9间，11间是因一次失火而造成的修复加建； 太和殿九间五架，取自乾卦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只有皇帝社稷可以使用9*5这么大的间架数，是平面形制上最高规格的体现。

| PART 3 |

其次，剖立面。 剖立面即剖面反映结构，立面反映外部形态。 古代的房子，结构材料是木头，砖瓦则是围护材料；

  木头越粗、越高、越直，承重就越好，柱间距会宽，房子面宽也会大，屋顶也会有更多空间和花样，当然，成本和工时也更高；

  古代匠人盖房子前都有一步“关防工料”，简单来说就是算木料、工人、工期、工钱，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普通的匠人做民居，大匠、官匠才能做官式；

  这也会在结构上体现：费工费料的官式建筑基本为抬梁式，而非官式民居穿斗式更多；
 
区别如上图，抬梁就和如今带个坡顶的梁柱结构类似，穿斗则是细木柱根根顶到屋顶，云南、湘西、四川那些吊脚楼就是典型；

抬梁式最大的优点在于跨度，因为梁的存在，中心空间就可以实现无柱，大空间就诞生了；而穿斗空间狭小，柱子多，优点是便宜，亲水，抗震。
 承重结构之外，便是立面，中国古建最有辨识度的部分，“BigRoof”，中式大屋顶； 
下图是主要的建筑屋顶形式，而这其中，庑殿顶地位最高，为五脊殿，歇山顶次之，因“一条正脊、四条垂脊、四条戗脊”的存在，称九脊殿，逢九逢五必为尊；
 
同时，如果再叠加“重檐”（两层及以上屋檐），这样的形式就只会出现在宫殿、祭祀建筑、寺庙大殿、重要城市的主城门楼、角楼；
 
太和殿高近27米，每一根柱近20米高，抬起的梁每根小半吨，加上重檐、庑殿、九脊的屋顶再覆椽子、檩条、望板、琉璃瓦，说是人类木制工程的顶峰也不为过；
 
这是太和殿在剖切的维度上形制最高的体现。

| PART 4 |

最后，是构件。 彩画、月梁、天花、垂花...一个官式古建的木构件非常多，笔者就举两个常被人们看到的重要构件为例——斗拱与戗兽； 

斗栱，横木为栱，四方为斗，如上图，是柱子与屋顶交接的转换件，作用是承托屋顶并使屋檐出挑同时将力集中到柱子上，清逐渐仅作装饰；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从立柱子到盖屋顶这两个层次的转换都是最难的，罗马人用穹顶，而中国人则用斗栱，因此斗栱也是木构的核心部件，也是中国古建的符号象征； 

上海世博会中国馆，92年西班牙世博会日本馆都借用了斗栱这个符号来表达绵长的建造文明，孰高孰低，大家可以自行评价； 斗拱的原理是像积木一样叠拼，叠的层数越多，挑檐就越深，檐口就越高，也就越气派，相应的等级也就越高，每挑一层的构件，计一踩； 

太和殿重檐有两层，上层9踩，下层7踩，唐代五台山佛光寺大殿以外，规格最高。

戗兽，名字不熟悉但照片最为人知，就是屋顶上各种怪兽，正脊上的叫鸱尾，戗脊上的叫戗兽。

  ▲太和殿戗兽

所谓龙生九子，这个九只是虚指，太和殿上，足有10只，也体现着啥叫最高规格，最前面会有个骑凤（也有说骑鸟、鸡、鹏）仙人，仙人领着神兽渡海；

  这个仙人的原型是齐缗王，公元前284年的齐燕之战，齐国大败，面对追兵齐缗王在大河岸边走投无路，遇大鸟渡河，化险为夷，至于后面为什么领着一队走兽就不知道了；

  走兽各有寓意，比如龙是天子和中华图腾，凤是皇后与女性，狮子百兽之王，斗牛镇水，獬豸是管司法的等等...

  从平面、剖立面、构件三个维度浅浅拆解了太和殿，借这一例，相信读者对祖先盖房的讲究和“礼法营造”有了全新的认识，无不彰显着民族“存心守礼”的精神内核。

  我们的文明是一个巨大的矿藏。

| PART 5 |

从距今约7000年的河姆渡开始，中国人就开始熟练地使用榫卯和木构，创造出具有民族式样并带有普世价值的木构； 

漫长的时间长河里，房子不仅是土木工程，更承载着匠作、礼法以及祖先的智慧； 中国古人的建造，和讲究几何、宗教、空间的西方截然不同，是一种极谦卑于自然的世界观——天地在人之上，顺之。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传统文明的立身之本。 遗憾的是，大部分中国人已经丧失了尊重和领略传统美的能力，陷入到不知中与古，也不谙西与新的尴尬境地，成了盲目的四不像； 粗粝的发展来到瓶颈，产业如是、房子如是、城市亦如是。 可喜的是，笔者看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正拾起文化自信，从祖先的故事里启迪新的气象，在老树里发出新枝。 清明，思起古人，追忆的也许可以更深远更广阔。